生命很重,卻沒人可以告訴我們,它有多重,沒有人,一個也沒有,活著去追問這樣一個答案,終究是徒勞;生命很輕,關於這一點,我現在卻正體驗著,放掉,只要再剎那,就足以飛起來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人、樹、魚、蟲、多細胞──單細胞的生物,都是會飛的,因為,在那個時候生命沒有也不需追求意義,活著是因為它擁有生命,死去只是生命該結束,在起始和終止之間,沒有重量,所以一直飛著──直到有一天,有生命的物突然覺得這樣太沒意思了,於是想要看看,生命,除了無重量的飛著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什麼不一樣的?它停下了翅膀的振動,落在大地之上,除了吃飯睡覺和必要的移動之外,就想著想著,就這樣,腦袋裝了太多,翅膀太久沒有鼓動萎縮,慢慢地就不能飛了!
它和他和她生活在大地上,碰面的機會和時間都變長了,總不能就錯身而過什麼都不做,那就講話吧!說它的想法,說他的想法,說她的想法,說了,即使一直接著說,空檔總還是有,於是它聽到他的,她聽到它的,他聽到她的,身體愈來愈重,翅膀脫落了,甚至連腳都長了根,紮進土裡;她要他聽她的話,他要它聽他的話,它要她聽它的話,最後,所有腳底下的根都纏在一塊,而大家都時時刻刻問著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最後,最後,生命的意義變得看來一樣,可是終究不可能一樣的時候,生命有的就不止是重量,同時也變沉重起來!畢竟,時不時的也得思索,誰說的,人一思考,上帝就──笑了──這群兔仔子,永遠回不來了!
我想你,想到你上我的課時,想到你同郭老師講話時的片斷畫面,想到你和同學看似接近又其實疏遠,因為你的生命好重──我們都一定要想清楚,那麼認真,那麼真誠的相信,而且,很堅持我們相信的!我曾說,就算我這一輩子沒能教你們什麼,只能教你們認真!知道你飛起來的那一天,我責備自己為什麼什麼不教卻教你們認真,讓本來就已經太重的生命變得更加沉重,如果,我還有機會跟你說話,我應該會說:當無法和別人的腳根纏在一起的時候,那就試著讓自己愈變愈輕,因為生命是沒有價值的,生命是沒有重量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活著就是活著,沒有任何生命會在活著的時候追問自己迫問別的生命: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活著,然後死去,不論人、樹、魚、蟲、多細胞──單細胞,都一樣,可以在起始和終止之間一直飛著!
可是,我想你,想你為什麼那麼急著回到好久以前好久以前所有的生命都可以飛的那種狀態,得先脫離那纏著我們的腳根,再丟掉腦袋裡面太多有意義的東西,再長出翅膀,再習慣鼓動羽翼,才會有那麼一天,可以再飛上去!伊塔羅•卡爾維諾,他說:慢慢地趕快。啊!昭元,你太快了,而不是來不及,我想你,因為孤單的人走了會讓孤單的人更孤單,我記得你是獅子座的,可是你是一隻憂鬱的獅子,你一直都沒有住在廣大的曠野,後來我在一片深邃的林海裡看到你的身影,披著一身很少讓陽光洗刷失去光澤的皮毛,為了與林中的動物和善相處,日日夜夜用自己的銳齒磨刮自己的利瓜,睡在諾大的洞穴裡期望有其他的動物在你的保護下依偎著你進入夢鄉,每天逡巡著這大片的樹林,趨趕豺狼虎豹不讓它們吃食弱小的動物!
那些受你保護的小動物們,離你很遠,你不斷地想讓他們知道,你不僅不會吃他們,而且你一直默默地保護他們,他們一直離你很遠,即使你的皮毛久未受陽光的洗刷而褪色斑駁,即使你的瓜掌攫挖不起一小塊土;你奮力以傷痕累累逐退的虎豹豺狼,悻悻地訕笑著你的荒謬,只為了你告訴他們生命的意義是從和諧中產生的,你只能憂鬱的承接這一切繼之以焦慮:怎麼辦,我該怎麼做?
啊!昭元,我想你,想你的善良、貼心、穩重、認真,卻想不起來,你有什麼時候真的需要我給你什麼幫助;卻想不起來,你的所有的好裡頭,有沒有沉重的苦痛,因為,每個生命的腳根纏在一起,相互支援相互包容相互地原諒,是必然的無需質疑,可是這些你都沒有,那怎麼辦呢?如果你也有不善良的時候?如果你不止對人貼心,也有需要是由別人對你貼心的時候呢?你可以不穩重嗎?不想那麼認真,就隨隨便便像那些一直隨隨便便的生命那樣,哦!不是一直,只是偶爾一兩次,會怎樣?但沒有,因為那不是你,昭元,我想說的是:因為我們不是,所以我們就一直沒有!即使我們不會,但那是不是就等於我們不可以?事實上是的,我們只能善良、貼心、穩重、認真,如果還有別的,那就不是可以被了解的了,所以不能放手,不可以放肆,不應該放掉,當我們突然發現生命的重量大過於我們能夠承受的時候,啊!昭元,我想你,你太快了不是來不及!讓我連想看你都趕不上,連我想跟你再說一句話都趕不上。得,直到我也飛了起來才可以!